一张旧车票的旁白
作者：吴志昆
青年画家陈桂明,喜欢寻觅收藏有文字的旧物件。他在网上传给我仅两手指宽的一张旧车票摄图。江西公路汽车客票,编号0007123,车次531,座号21。从吉安开往永新的汽车客票,开车时间是1957年8月8日6时10分。票价￥2.72元。
1957年的一张旧车票。遥想那时,我还是一位穿开裆裤的山里小孩,没见过汽车,更没有坐过汽车。只听大人们说一些奇怪奇怪真奇怪:大壁柜会走路(指客年或货车）,而乌龟壳的走得更快(指小轿车),路边站的木头会说话,还会唱曲儿(指挂了有线广播喇叭的电线杆子)...
永新吉安,相距99公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无数次往返于此区间。只要我还未失忆,刻骨铭心记得单程票价是2.55元。也就是说,中国社会向前行驶二.三十年了,而独家垄断的国营长途汽车票不但没涨价,反而下跌了17分钱。
这个票价时,我记得一盒火柴2分钱,一张邮票8分钱,一包徐州出的20支装的经济牌香烟9分钱,一张电影票10分钱……在如今习惯用千、万、亿来计量货币数字的浮华夸张年代,看那用元、角、分的“分”作常备计值单位,是否显得朴实、谦卑,还有几分可爱?
据说当时的大国总理周恩来也会每月查看他自己家里的账目开支,当他发现食盐每市斤涨了1分钱，即指示国家商业部不应该涨这一分钱。总理当然不是为自个的一分钱，而是因为盐是最最普通与真实的民生。
说个历史掌故吧。清朝道光年间，诗人叶调元《汉口竹枝词》有句：五文便许大江过，两个青钱就过河。说的是乘坐只身荡双桨如同燕子双翅飞的小划子渡过长江或汉水,分别只要5个或2个铜板就可以对付。这与康熙年间著名学者刘献廷《汉阳渡船》的船费记载相同。而叶调元与刘献廷两人生活的时代相隔150年。
物价相对平稳,对百姓日常无疑利大于害,但是,当此成为因素之一造成社会超稳定地凝滞,或又害多于益了,这是对为政者权衡民生与国运永恒的政治经济学考试。
2.55元回家的车票钱,有时还拿不出,或不愿掏。40几年前,我在吉安读大学,同届的年龄悬殊很大,同一教室里,有16岁小童子,有40岁老童生。我班就有多位是四或五个孩的爸。那时刚刚分田到户,是家中的主要男劳力,农忙时一定得回乡耕种收割。没钱买车票,怎么办?我随同学乡亲扒过货车!选一处公路上坡地段,站在路傍等候窥伺,等装载了重货的汽车喘着粗气爬坡时,迅跑过去,先将行包扔进车厢,然后四肢并用迅捷扒上货车的后壁板门,翻身跃入车厢,让货车能捎多远算多远。有时还得"换乘",好歹一天免费到家。
得感谢那时公路有高峰低谷的波浪路途,感谢那些今天公路上早已不见的陡坡,没有那些坎坎坷坷，就没有那时的飞车混搭占巧省钱,也就没有今日往昔回忆的苦涩微甜。如那支歌《往日时光》所唱：
虽然穷得只剩下快乐,
身上穿着旧衣裳...
有人以为,怀想往日时光,就是面向过去,还想走回去,其实大谬！
几乎360日都在热烘烘蒸笼里生活,我已多年不见雪了,更不要说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我想念在农家院门口的堆雪人,还或敲着晶莹檐溜的清脆冰声。我怀想雪的白,但不想再过没有胶鞋,没有棉衣的寒酸:天寒让十根手指红肿如胡萝卜,地冻让脚后跟裂开似青蛙张开的嘴。
彻夜都是高楼幕墙霓虹闪耀的都会,我故园的村道上也有太阳能的照明，已很难想像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人们格外仰望闪烁的星子。当我在桂林阳朔和西安骊山观看那美奂绝伦只能在夜幕下表演的情景剧《刘三姐》《长恨歌》时,我突然对夜的黑格外有感。当实景演出场所熄灭了所有光亮时,那漓江水面上开始渐次点亮的一粒一点一星一朵的渔火,那骊山云空悬浮的小小一窗仙阙琼阁,那正是我们许久许久睽违的夜的黑所酝酿出的艺术效果呀！我赞叹这夜的黑,或还生出对这久违的夜的黑的顾念,但我不会因此神往只有柴烧灶火煤油灯盏甚或松明照亮的曾经!
往日时光,旧忆闲愁,如同这雪的白、夜的黑,那是时空距离的间隔造出的美,会半真半幻地陪伴自己的人生。
2024.1.20大寒节气于深圳望海楼
作者：吴志昆，永新鸥溪槠木冲人，与共和国同龄。诗人、散文作家，文化学者，退休公务员，出版过若干册诗歌散文及地方文史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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